思盈进府

  师父依然宠我,我心中阵阵窃喜,含泪而笑。
  师父摇头大发感慨:“又哭又笑,你何日方能长大!看来,是时候把你这个麻烦泼出去了。师父我也好省省心。”见我发愣,不耐烦了:“怎么?不跟我去见四爷?”
  “现在就去?”
  “现在不去,难道等着明天回了江南再去吗?”
  李卫招呼人抬了箱笼,到了四爷书房院外,守院门的太监一声通报,四爷破例迎了出来,看见箱笼一愣:“怎么?任先生嫌少?”
  “四爷说笑了,五千两银子,是一个亲王半年的俸禄,够一普通大家庭吃喝一辈子了,一个教书先生劳碌一辈子恐怕也挣不来这个数,怎会嫌少?况且,此乃四爷所赠,任某又怎敢嫌弃呀。”师父抱拳施礼,侃侃而谈。
  四爷一指箱笼:“那先生这是何意?”
  “任某乃圣人弟子,平生做人讲究的就是一个‘信’字。言而有信。现在虽不是任某毁约,但终归是没有达成目的,无功焉敢受禄?所以,虽知四爷是一番好意,任某还是愧不敢领,原物奉还。”
  “先生这是在指责我胤禛言而无信?”四爷的脸色一下子冷如冰寒似铁。眼神森森,犹如地狱之光,让人不寒而栗,胆颤心惊。
  师父坦然相向,笑而摇头:“任某一介酸儒,身无功名,蒙王爷不弃,聘为西席,只有感恩之心,哪里会取笑王爷?不过,任某虽然不才,却觉得王爷您过于谨慎保守,也有些妄自菲薄了,生生将大好功业拱手让人。”
  四爷闻言眼里的寒光渐退,脸色顿时缓和下来,略略躬身一请:“请先生书房叙话。”又回头低声吩咐随侍的高无庸:“守好院门,任何闲杂人等,不得靠近书院一步,违者仗毙。”
  “仗毙”两字入耳,我心头猛跳,慌忙左右打量,那李卫不愧为四爷心腹,懂得高低进退,早已不知躲哪去了,就剩我一人傻傻的呆立着,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。正在惶恐之间,四爷出现在门口:“看来我不亲自请你。你是不会进来的罗。”
  见四爷与师父还没有茶水,我提壶与他们斟上,然后自然的站在师父身后。
  四爷咳嗽几声:“先生刚才说我过于谨慎保守,我何尝愿意妄自菲薄?可是,形式逼人,现日今老十四如日中天;老八他们拉帮结派,排除异己,门生故吏遍布朝野;老三也是推波逐浪,伺机而动。太子又骄奢淫逸,不知图强,只知贪财享乐。皇阿玛日见老迈,被他们哄骗的行事有些不明所以。老十三这次无端被骂被关,就是很好的例子。怎不叫人失望。老八他们之所以要对老十三下手,就是因为要打击我,说到底,老十三落到今天的田地,是我害了他。”
  师父淡笑摇头:“四爷说的确是事实,但是,焉知四爷就没有被皇上欣赏的地方。四爷的的优势之一在于会办理政务,懂得国计民生。优势之二在于行事刚毅果断,公事公办,不偏不倚,绝不姑息,只求与国与民有利,有刷新吏治的宏图大志。优势三在于四爷是除太子外身份最为尊贵的皇子。也是除太子外皇上亲自教养的皇子。”
  四爷摇头苦笑:“先生别忘了,十四弟与我是一母同胞,大家都是皇阿玛的儿子,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。再者,我虽得皇阿玛亲自教养,但是,皇阿玛上却送了‘喜怒无常’四字与我。”
  “四爷别小看母家的贵贱,康熙帝并不是不喜欢八爷,不喜欢就不会封王封爵了。可是为何又不让八爷当太子呢?一半是因为八爷一味收买人心,施政过宽,不利于江山社稷。另一半的原因就是皇上认为八爷的母家身份低贱,当不得母仪天下的尊荣。
  至于说十四爷,皇上对于他的宠爱,因为他与十三爷是当今小阿哥中难得的文武全才。皇上喜欢他的直率与明快,敢说敢当的豪情。但是王爷在皇上心中又有十四爷所不能及的优势,四爷曾是佟皇后的养子,四爷相当于是佟家外孙,四爷别忘了,佟家也是皇上的外祖家。这分感情比其他的皇子又深了一层。况且,这些年来,四爷哪次不是在紧要关头为皇上分忧解难。越来越为皇上所倚重。所以说,王爷如果坚持下去至少有五成的胜算,十三爷还有东山再起之日。眼下的苦也算没百受。倘若王爷就此放弃,不但大好的江山与王爷无缘,以王爷平日做事不留情面,八爷党一旦得势,王爷想善终只怕也不能够了。更别说十三爷将来的命运了。”
  “就算先生说的都对,可是,先生别忘了,这中间还夹着太子呢!”四爷听了师父的分析,虽然频频点头,可还是说出了一个致命的阻力。
  师父闻言,不答反问:“四爷学富五车,熟知历史,我想请教四爷,哪朝哪代,有废黜过的太子当过君王?”
  见四爷沉思,师父接着分析:“皆因为,太子一旦被拘被废,他就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颜面,试问,一个被臣民瞧不起的君王将如何管理他的国家呢?更何况,我们这位太子爷复位后,荒淫奢侈更胜先前,康熙爷是亘古少有的明君,他怎么会把自己辛辛苦苦开创的江山交给太子这种无才无德之人?我算就那太子必定会再次被废,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。”
  四爷激动起来,敲得桌沿砰砰直响:“你说,太子如果修德上进,局面何至于此?真叫人痛心。”
  我见那四爷眼中隐隐有泪,心中感慨,冷面王心中其实并不希望兄弟反目,后来之所以那般狠辣,大概也是身在其位,不得不为吧。
  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,四爷不必为他惋惜。”见四爷伤感,师父婉言劝慰。
  四爷沉默片刻又闷闷的发话:“可是,老八他们门生故吏遍布朝野,老十四管着兵部。是要人有人,要兵有兵。我一贯以孤臣自居,所谓单丝不成线,独木不成林。我一人孤掌难鸣,能干什么呢?十三弟病入膏肓,一心求死,我心里疼都疼死了,哪里还有心情去想那些长远之事,现下,只要十三弟病能好转,我就什么也不求了。”冷面王越说越激动,起身走来走去,也不避人,大手掌抹着眼泪。引得我也心酸难忍,泪如泉涌,哽咽出声。
  师父劝说冷面王坐下,又示意我为冷面王递帕子擦脸,冷面王边擦脸边不好意思的表白:
  “不好意思,我失态了,让先生见笑了。”
  师父却起身对四爷躬身一礼:“无情未必真豪杰,有情方是大丈夫!四爷真乃至诚君子真英雄!任某敬佩还来不及,怎会见笑!四爷多虑了!”
  冷面王谦逊的笑笑,与师父把手而坐:“师父过奖了!只是十三弟如此状况实在是让人忧心。”
  “十三爷的病情虽然凶险,但是,据我的观察,那十三爷并无早殇之相,他与四爷缘分极深,断不会就此陨落。不过,他自己如果一心求死,神仙也难救了。”
  “先生是说,只要十三弟配合治疗,病体完全可以痊愈?”冷面王喜出望外,一把拉住师父的胳膊连连追问。
  师父点头复又摇头:“虽说病有救,但是命能不能救,还要看他自己。现在看来,康熙爷的厌恶见弃对十三爷来说是个灭顶之灾,十三爷心如死灰,毫无求生的念头,纵有仙丹,也难奏效。”
  冷面王掌击书桌声声发狠:“如果十三弟有个三长两短,看我能饶过他们哪个?将来十三弟所受的一切,我定要在他们身上找补回来,总要让他们抵个够本方能解我心头之恨。”
  师父插话说:“这些都是后话,当前最要紧的是,要让十三爷振作起来。”
  冷面王泄气的说:“振作起来?谈何容易?十三弟那样心高气傲之人,如何受得了如此不堪的评价?我骂过他,劝过他,不起丝毫作用。”
  冷面王与师父两人一筹莫展,声声叹息,偶尔交汇着眼神,忽然一起看向我,我无辜的回望着他们,“你们看我干嘛?我又不是灵丹妙药?”
  冷面王盯着我欲言又止,在室内急促的走来踱去,最后在我面前停住,一脸严肃的问我:“你曾经说过,你岳家世代以我为主,但凡有一分力量就会帮我一分,此话现在还算数吗?”
  我不知冷面王此时为何提起此话,但是这话的确是我说的,我不会赖帐,于是点头答应一声:“当然算数!”
  见我点头,冷面王方继续发话:“我知道你与十三弟两情相悦,已经互定了终身,说好等你孝满就去求皇阿玛指婚。可是,计划赶不上变化,以现在的情形看来,别说皇阿玛不会答应,就是十三弟恐怕也不会再提此话了,以他的为人绝不会在此时拖累于你。可是,我知道,你是十三弟这辈子除了已故敏母妃外最挂怀的女子,现在或许只有你的抚慰可以安抚十三弟,使他不致绝望,从而拣回一条性命。你可愿去服侍十三弟?”
  这不是废话吗?我当然愿意,连忙点头答应。
  冷面王走回坐椅,端茶沉思片刻:“我的意思是,由我做主把你许配给十三弟,要你从此成为十三的人,当然,目前我没有指婚的权力,要委屈你一时,我会求得太后老佛爷的支持,待有合适的机会,再给你应有的名分。你看可好?”
  我心跳的厉害,没想到冷面王会当面向我提出这个问题,哪个少女不向往有那么一天、能堂堂正正、大红花轿,嫁给自己喜欢的爱人?可是目前十三性命尚无法保全,我还计较那些虚名干什么?
  这样不明不白的跟了十三,虽然觉得委屈,可是,只要十三能够活下来,天大的委屈,我也愿意承受。
  我抬头看着冷面王坚定点点头:“我愿意!”
  冷面王如释重负,长叹一声许下诺言:“谢谢你,只要你把十三弟照顾好了,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好。将来得了机会,本王会十倍百倍的补赏你。我会安排好一切事宜,断不会叫你受一丝半点的作践。”
  冷面王说完,对外面喊道:“高无庸,去请福晋与十三福晋到书房来,就说我有话要说。”
  十三福晋?她怎会在此?来干什么?我还没理顺思绪,四福晋与十三福晋很快就到了书房,他们双双与冷面王行了大礼,我也依样给他们两位行了参拜之礼。
  冷面王对十三福晋一努嘴:“弟妹,你自己把早上与我说过的话,对岳小姐当面再讲一遍。”
  十三福晋上前拉着我的手哽咽着叫了声妹妹,我听得肉麻,连忙施礼回绝:“十三福晋不要如此称呼,思盈担当不起。”
  十三福晋拦着我,不受我的大礼:“妹妹不要与我客气,以前是我的不是,得罪了妹妹,望妹妹不要与我计较。我今个来是来求岳妹妹帮帮我,救我们爷一命,以后我们姐妹一心,共同服侍爷。”
  我吃惊的看着她,初见之时,她是何等的光鲜傲气、居高临下、目空一切?后来虽然有所改变,可是,她今天谦卑的态度,乞求的表情与言语还是让人一时之间难于适应。我更不理解怎会有人来给自己的丈夫讨小老婆,还如此低声下气。她应该抗拒外人入侵她的家庭,即便不抗拒,至少应该对我冷漠才对。哪有主动把自己心爱之人拱手让人的道理?反正我是不会如此大方。十三如果有了我,再去找别人,我会吃醋,会生气,会怄死。会激烈反抗,绝不会举着双手欢迎新人来分割自己的丈夫。
  她见我愣愣的不出声,似乎知道我为何吃惊愣神,抹泪继续游说:“要是几年前,就是打死我,我也断然讲不出此话来,我从小娇生惯养,要月亮,阿玛额娘绝不会给我星星。哪里受过一星半点的委屈?我也是女人,有哪个女人愿意别的女人来分享自己丈夫的疼爱?可是,爷如今遭逢大乱,不知能不能过得了眼前这个大坎,倘若爷过不了眼前者一关,妹妹,你说如果没了爷,我还要那个虚名做什么?
  再者,这几年,我也看真切了,姑娘对我们爷是真岳姑娘对我们爷的情意,并不是贪图我们爷的名利。对我们十三府所做的点点滴滴,我是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如果不是姑娘这些年来仗义襄助,我真不知道要怎样熬过来。可我们府里的那几位呢?平时只知道争风吃醋,遇到难处就回娘家躲避,如今爷病势沉重,躺在床上,又不愿接受治疗,我是真的心力憔悴,应付不来了,才来恳求妹妹入府帮我一把,只要妹妹肯入府,除了公开名分我没有办法给你,我可以保证在十三府里,你我一般大,绝不会让妹妹受丝毫的屈辱,如果妹妹觉得委屈,哪怕是你大我小我也是愿意的。只要爷能好就成。即便是将来爷独宠妹妹,我也绝无怨言。”
  说完稍做停顿,又生怕我不相信一般,指天发誓说:“老天在上,厚土在下,倘若我兆佳.宛倩将来食言,出尔反尔,叫我嗓子长刺,舌头生疮,不得好死。。。”
  我先前只是不知道如何答话才好,见她指天发下如此毒誓,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,慌忙答应:“我相信福晋就是!”
  满人比汉人更开放,也更迷信,更相信天道轮回,因果报应,发了誓言,就准备好了将来会应誓。看来十三福晋已然被逼得山穷水尽了,什么也顾不得了。病急乱投医,她眼前只想拼命抓住我这根似乎能够救命的稻草,可是,问题是,我真是那根可以救命的稻草么?我这根稻草真的能救命么?
  我自己也非常怀疑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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