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7章 回忆
昊阳带着瑛歌推开门进去，几根被门缝夹断的藤条和些许灰尘落了下来，门缝与藤条摩擦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，瑛歌吓得又一个哆嗦。
昊阳咳嗽了几声，瑛歌也忍不住伸手扇了扇灰尘，昊阳转过头对瑛歌略带歉意的说：“真是抱歉啊，这个藤条我前些日子才来清理过，没想到居然长得这么快，才几天就又险些将门给堵上了。我在阁内放了梯子和斧头之类的工具，以后你清理的勤快些，免得被藤条封住了门，出不去了。”
瑛歌点点头，又十分小心地看了藤条一眼。回过神，瑛歌仔细打量了一下阁内的陈设，阁楼并不大，一层放置了一些书架，一张低矮的茶几，书架上面有许多布满灰尘的书籍，茶几上有一个茶壶，几个茶杯。一层的四个角落里各放置了一盏长明灯，此时正发出幽暗昏黄的灯光。
其实按照常理长明灯应该很亮才对，但由于外面有藤条包裹，上面又有参天大树的枝桠层层遮蔽，因此仍就显得有些昏暗。
昊阳留意到瑛歌在打量长明灯，便开口解释道：“这里相对比较偏僻，我进来一次也十分困难，因此干脆放了经久不灭的长明灯，免得总是需要留心更换蜡烛。这个长明灯的灯油虽然可以燃烧很久，但是瑛歌你须得注意，长明灯的灯油是兽类的脂肪提炼而成的，随便沾染一点便很容易引起火灾，你平日里切勿将易燃之物放在长明灯旁。”
说完昊阳又抬起胳膊伸了根手指，指了指小阁楼一个角落处，又说：“这个小门进去便是厨房，我已将柴火炭盆之类的放好，你需要时自行取用便是了。”
瑛歌打量着不大的阁楼，灯光太昏暗，她似乎有些看不清那扇暗门，便给昊阳打手势，表示自己一会儿会拿蜡烛仔仔细细将阁楼检查一遍，熟悉一下生活设施。
昊阳点点头，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，从怀里掏出几个火折子递给瑛歌，“这里确实不大明亮，这几个火折子你留着当做急用吧。”
瑛歌将火折子收好，放进包袱内。
“我每月会在皇城外的护城河用竹篮子给你们传送药物和生活必需品，你若是还有什么其他需要的就告诉我。”
缓了缓，昊阳一拍脑门有些不好意思道：“哎呀……那个……对不起，忘了你不能说话了。不如这样吧，这里笔墨纸砚什么都有，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便画在纸上，然后放在竹篮子里，我在护城河外面取竹篮的时候自然看得到了。”
瑛歌点点头表示明白，接着又望了望二楼，伸出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头顶。
昊阳有些惋惜的点点头，“是了，你要照顾的那个人就在上面。”
昊阳将瑛歌领到小阁楼的二层，这里仅有一张挨着窗户的梳妆台，两张矮榻一左一右相对而放。其中一张的帷帐被放下，隐隐约约看见里面躺了一个人。
瑛歌有些害怕，她揪了揪昊阳的衣角，拿眼神示意昊阳，这个女子是不是就是大家传闻里的那个妖女。
昊阳叹了口气，“是不是妖女……你自己看了便知道了。”
说着昊阳将瑛歌领到矮榻跟前，伸出一手撩开帷帐的一个角。
瑛歌怯生生的跟在昊阳身后，探了小半个脑袋去看。只见一位年的女子身着白色单衣安安静静的闭目躺在那里，墨染的长发自年轻女子的颈边编了一股发辫，一直垂到她的腰间。
年轻女子有着较常人更加白皙的面容，或者说苍白会更加合适。弯弯的柳叶眉，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，胸口随着呼吸轻轻的起伏，闭目安睡的神色极为安详恬静。
瑛歌慢慢蹙起眉，扭着脑袋端详了矮榻上的女子半天，又看了看昊阳，神色十分疑惑。
“你的意思是，你不信她就是大家说的那个妖女？”
瑛歌指了指矮榻上的年轻女子，摇了摇头。
昊阳一阵苦笑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瑛歌听：“对啊，连你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都不信她就是妖女，你说……我怎么会相信呢？”
瑛歌将手放在唇边，做了个打叉的姿势。
“什么？瑛歌，这是什么意思。”
瑛歌指了指自己的嘴巴，又指了指外面，然后重复了一次打叉的动作。
“你是说，外面的人他们都说错了？”
瑛歌点点头，放下包袱坐在矮榻跟前，仔仔细细端详着年轻女子。
昊阳看着瑛歌的举动沉默了许久，忽然笑了。
“瑛歌，你……你能听我说说话吗？”
瑛歌扭过脸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昊阳将袍子撩起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有些感慨道：“我啊……我原来有个很好的……很好的……唔……兄弟？对，我心中确实是拿他当他兄长的。因为，我这条命是他捡回来的。”
昊阳将脑袋靠在软塌边上，回忆着：“那年我所在的一个蛮族的边陲小国遭到瑾奕国军队的突然袭击，我记得那原本是一个特别安静，特别美好的夜晚，我躺在篝火旁看着老大的月亮挂在天边，耳边是我阿爹弹起三弦琴跟阿妈唱歌的声音……那天是我们蛮族的传统节日祭月节。大家聚在篝火边有说有笑，感谢这一年老天爷风调雨顺，我们的牧草才能充盈，牛羊马匹才能长得肥壮……可就在大家载歌载舞的时候，我耳边响起了滚滚的马蹄声，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身穿铠甲手拿兵器，趁着夜色毫无征兆的就杀了进来。我们虽是蛮族，可是从未侵犯过任何周边的国家，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……后来因为人太少，根本打不过他们，很快城门便被攻破了。我被阿妈藏在毡毯下，连哭都不敢哭，耳边尽是牛羊马匹的嘶鸣和族人们的哭喊声……我害怕极了，我想赶快找我的阿妈和阿爹，可是当我过着毯子冲出帐篷时，却发现阿妈和阿爹已经倒在了血泊里，阿妈的怀里还护着一只浑身是血的小羊崽……这群人应该是见强抢不成便连我阿爹阿妈和小羊崽一同杀死了……”
昊阳哽咽了一下，继续说：“我想去叫醒阿爹阿妈带他们逃走，可是就在这时，一双大手将我死死困住，说着我听不懂的中原话，然后将我和族人们用铁链和镣铐捆在一起，像驱赶牲畜一样的驱赶我们。族人们害怕极了，他们想要逃跑，可是只要稍微动一动，就马上会有皮鞭和棍棒等着我们……我们被一路驱赶，一路挨打，不知道要去到哪里。我哭得嗓子都哑了，回头再看我们的家园……那里已经火光四起，大约除了我们几个被俘虏的之外再没有人活下来了。”
昏黄的灯光下，瑛歌看到昊阳眼中有泪光闪烁。
昊阳抽了抽鼻子，继续道：“这群中原人将我们当做奴隶，干各种粗活重活，很多族人是被活活打死或者累死的……那时候我还小，身子骨还很弱，三天两头的生病发烧。官兵们不愿在我身上浪费更多的粮食和时间，于是将我驱逐出去。我在漫无边际的大漠里走了几天几夜，又饿又累。每次想要睡一下时，耳边便响起了野狼的嚎叫。我知道，那群野狼再跟着我，他们就在等我倒下的一瞬间，然后将我扑倒，生吞活剥……我不敢停下，只能朝着远方一处有灯火的地方走去，可是我又累又饿，越走身体就越沉重，忽然脚下被什么一绊，整个人就摔倒了，再也爬不起来……然后我闻到了野狼的味道，我看见周围有一双双绿莹莹的，饥饿的眼睛将我死死的盯着。我知道他们渐渐靠近了……我想终于可以见到阿爹阿妈了，真好啊，于是闭上了眼睛，等着野狼将我杀死。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，野狼刚要扑上来，却像被什么击中带着一阵哀嚎掉头跑了。我睁开眼，只见一位比我大不了几岁的中原少年正背挎弓弦骑在马上，急匆匆的朝着我赶来……我终于得救了。”
瑛歌听着昊阳悲苦的身世，不禁鼻子一酸，跟着摸了摸眼泪。
昊阳抽抽鼻子，忽然笑道：“我那个时候哪里知道，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郎竟然就是新上任的都尉，那个夜晚他正大开城门接纳四面八方的流民……我想，倘若我的族人能够活着出来，想必他也会接纳的……他，是我的恩人啊。后来我醒了，凭着记忆将那天晚上突袭我们军队的旗子画了出来，他看过之后紧紧蹙起了眉，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，‘不要怕，以后就把这里当你的家，我一日在，便一日不会让你们再受苦难。曾今亏欠你们的，我会让他们一点点的偿还。’我当时只当他年少，是一时的豪言壮语，但是他真的做到了……他苦读兵书，在朝廷中跟权贵们周旋，暗地里运筹帷幄，几年下来，终于在保全我们不受一点损伤的情况下将那个狗皇帝赶下了皇座，让我们这群无家可归的人在这片土地重新建立了家园，安居乐业……他真的把亏欠我们的，都还回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