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3章 风声
第513章 风声
安仅山:“……”
这种事唐玄自然是没有告诉穆承胤,但穆医生有一双独具慧眼,他能看到真相,即便不需要其他人去补充说明,他也能从细微处观察到真相。
而上次安仅山衣不解带无微不至地照顾梁嘉那么多天,医院里有眼睛的都看得到,不少人不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都以为两人是恩爱情侣,唯有穆承胤不予置评。
若说,之前还怀疑,那么,此刻,就是面对事实和真相了。
从急诊室出来的护士们脸都比较红,看见候在门口的安仅山时,都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他一眼才离开。
安仅山恍若未觉,直到穆承胤戴着口罩出来,他才迎了上去,“穆医生,她怎么样?还好吗?呼吸正常了吗?”
“嗯,稳定下来了,她现在不能动怒,你以后别惹她吵架。”穆承胤摘了口罩,“还有……”他压低声音,“等她彻底康复了再……那什么。”
安仅山点点头,脸上罕见露出一点红。
穆承胤还觉得怪新奇的,盯着看了片刻,才说,“你看着倒挺纯情,下手怎么那么狠。”
安仅山低头不说话。
他这个性子就这样,穆承胤也不觉得有什么,又嘱咐了几句,表示打完点滴之后,就可以出院了。
安仅山又道了谢。
病房里,梁嘉醒着,她身上没穿衣服,只盖着一件薄毯,夏天本来就热,这薄毯又贴身盖着,热得她浑身冒汗,却不能掀开,因为底下没穿衣服。
她又恼又怒,看见小安子从门外进来时,就忍不住冲他道,“我衣服呢?!我要住酒店,我不想看见你!”
“别生气,医生说了你不能动怒。”安仅山轻声说,“梁嘉,你养好伤,到时候想打我想骂我,我都不说二话,现在听我的,别生气,好好休息,好不好?”
“我控制不了,我就是生气!”梁嘉瞪着他,眼里慢慢蓄了泪,她偏开头,不想在他面前哭出来,可心里的委屈却铺天盖地潮水般汹涌而来。
“别哭。”他伸手去擦,“是我的错,我不该动手,我不该那样对你,我不该,你打我,你骂我,你出气,你别哭……好不好?”
他笨拙地安慰着。
梁嘉却是哭得不行,“你上来就那样说我,你给我机会解释了吗?!我也不知道他来,我早就跟他说分手了,我不想再见到他了,但他找上门想跟我聊聊,说我不见他,他就不走,我只能让他进来,我拒绝他了,我不会再接受他,他不同意,想证明我还喜欢他,所以过来亲我,我躲开了,只是碰到了他的脸……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安仅山抱住她,“对不起……以后我不这样了,好不好?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,我都先听你说,好不好?”
梁嘉抽着鼻子,“谁要说给你听,你神经病啊,你是谁啊,你算什么啊,你凭什么啊,你走开啊。”
安仅山低头吻住她。
“别哭了,都是我的错,别生气好不好?”他声音很轻,摩挲在唇齿间。
梁嘉没了声音,她翻过身,用毯子盖住脸,头顶传来他的声音,“晚上不住医院,等点滴挂完,我带你回家。”
顿了顿,他补充,“我们的家。”
梁嘉浑身都在发抖,她知道这是不对的,可身体里的惊颤还停留着,唇齿间还留有他的气息,她应该拒绝的,像对待武宏斌那样。
可是没有,她说不出‘不’字。
从他说“我爱你”那一刻开始,她亲手筑起的围墙就坍塌了一半。
江栩盯着蚂蚁看了很久,她亲手掰碎了一块方糖丢在地上,没多久就有一群蚂蚁过来勤劳搬运,一趟又一趟,黑色的蚁群在阳光下小小地像一条线,稍不注意就能被人一脚踩死,渺小又微弱。
边上立了一道阴影,江栩没有动,只是听到头顶传来男人低醇好听的声音,“看什么这么专注?”
江栩指着底下的蚂蚁说,“我觉得他们应该是一家人,这两个是爸爸妈妈,这个是哥哥,这是姐姐,还有叔叔婶婶,外公外婆……你看他们身上都背着糖,很努力地把糖运回家,因为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在,他们饿了,在等吃的。”
她说话间,忽然抬头看向立在阳光下的高大身影,“就像你和妈妈,出去总会给我带吃的,总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。”
燕廷枭听出她的话外音,眉头微蹙,也就没去计较她把他和董玉华放在一起形容,好似把他当成长辈。
小丫头怕是想到了江远山。
但出乎他的意料,江栩没有提起江远山,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蚂蚁,看他们永不停歇地忙碌着,直到所有方糖被搬走,那条黑线终于缓缓消失。
“你说,蚂蚁知不知道我们在看他们?”她的问题很单纯,也充满了孩子气,“他们会不会知道我们比他们大很多?他们会不会根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?”
她从地上捏起一只小蚂蚁放在掌心观摩,“蚂蚁如果有思想,他会想什么呢?会想明天哪里有糖吗?还是会想明天会不会下雨?家会不会被冲走?还是会想,这里是哪里?我为什么在这里?我的爸爸妈妈呢?”
燕廷枭轻轻叹了口气,“我带你去看你爸爸。”
江栩放下掌心的蚂蚁,眼神透着股狡黠,“好。”
她是充满灵性的丫头,很多事大人如果不喜欢被提起,她总会想方设法地“不经意”让对方察觉她的意图,算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,只是长大后的性子不太讨喜,有些刻意地包裹住了自己,只在亲近的人面前卸下伪装,偶尔一些场合也都绷着,没有真正地放松下来。
这些天大概是和燕廷枭相处久了,自然而然地就暴露出自己的另一面。
前天一行人出去逛夜市回来,路上看见有人大马路上有人求婚,围观群众都里三层外三层,江栩伸着脖子都看不见,偏头一瞧,边上有个父亲,脖子上骑着五六岁大的女儿,小女孩看得嘻嘻笑。
江栩伸手拽了拽燕廷枭。
燕廷枭偏头扫了眼,眸光滞住,有些不确定,“你要骑?”
小丫头点点头。
边上董玉华都老脸一红,扯着江栩说,“你都多大了,不能这样……”
江栩表情有些委屈,正要说算了,就见燕廷枭缓缓蹲了下来,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冲她说,“上来。”
小丫头瞬间欢快地蹦过去骑在他脖子上。
燕卫们一脸没眼看地拿起手机咔咔咔不停拍照,马超也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冲着那边看了眼,随后拿起手机对着两人背影猛拍。
江栩对那天的记忆就是红玫瑰很漂亮,枭爷好高,她看得很远,她听到边上的女孩子冲爸爸说,“爸爸,我要高一点!比她高!”
女孩的爸爸无奈地踮着脚,还是比不上,小女孩急得哭了,后来女孩爸爸赶紧抱着女孩走远了。
江栩却十分羡慕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说,“刚刚她爸爸说要给她吃冰淇淋。”
说完目光期翼地低头看着枭爷。
燕廷枭无奈勾唇,冲身后的燕卫偏头,燕卫们便身轻如燕地遁了出去,不一会拿了五颜六色的冰淇淋回来。
于是,江栩骑坐在枭爷的脖子上,手里拿着一只七彩冰淇淋,看着被围在中央求婚的两个人,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说,“枭爷,他没你好看。”
出来吃喝玩乐这么多天,江栩路上碰见的男人不少,但要找出比枭爷还要好看的人,她还真的没遇到过。
因此,但凡看见热闹场合出现的男性,都会拿他跟枭爷作比较。
燕廷枭一脸无谓,倒是江栩声音不小,吸引了不少旁边的路人,原本大家都在为中间的那对年轻情侣恭喜祝福,眼下听她这么一说,当即把目光投了过来。
江栩坐在燕廷枭脖子上,众人一回头,先是看到一身粉色公主裙的女孩,她肌肤瓷白,黑葡萄似的眼睛闪着灵动的光,樱色的唇上沾了点奶油,漂亮得几乎让人失神,此刻表情有些被吓到似地看着大家,手指不由自主地碰了碰底下的男人,众人的视线顺势下移,看见男人那张脸时,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。
男人戴着帽子,露出来的眉眼漆黑劲利,棱角线条像美术书笔下的线条,一笔一划尽显锋利,鼻梁高挺且直,薄唇轻轻抿着,黑色衬衫衬得他禁欲又冷漠,一双略散漫的眸子淡淡扫过来,对视上的女性全都捂住了心口。
空气里传来不少女性倒吸气的声音:
“我的妈,这是明星吧?”
“怎么这么好看?!”
“是明星吧?没见过啊!”
“我去,好帅啊!”
“这个头好高啊,得一米九吧?”
“天啊,好帅啊!麻麻我恋爱了!”
江栩吃个冰淇淋吃得好好地,冷不丁看见这么多人回头盯着他们看,被吓了一跳,又看她们一直盯着枭爷打量,眼里发着光,嘴上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什么,江栩怕得不行,头一低,朝燕廷枭说,“枭爷,我们快走吧。”
“抓稳了。”燕廷枭说。
“嗯?”江栩紧张地抓住他的肩膀。
手里的冰淇淋却被枭爷拿了下来递给了马超,随后他转身就朝外大步走,穿出人群后,步伐越来越大,像是在跑。
江栩张开手迎着风高兴地喊,“再快一点——”
马超和燕卫们着急忙慌地跟在后面,恨不得以身代替,毕竟枭爷的腿还不能承受那么大的重力。
燕廷枭只跑了几分钟就停了下来,已经到了马路边,等红灯的间隙,他偏头看了眼江栩,小丫头眯着眼看阳光,被风吹起的长发飘在空气里,她笑容单纯又可爱,眼里盛满了璀璨的光。
她说,“枭爷,谢谢你,我好开心。”
和此时此刻的表情一样。
她轻轻绕过地上的蚂蚁群,一边走一边冲燕廷枭说,“枭爷,谢谢你。”
燕廷枭没说话,只是想着把事情跟董玉华说一声。
马超从花园那边过来,悄声问,“爷,真的要带她去见?”
燕廷枭喉咙里溢出一声“嗯”,“我答应她了,不能食言。”
“那万一……”马超犹豫着,“万一她要是受刺激了怎么办?”
董玉华听说燕廷枭要带江栩去见江远山,也是跟马超一个想法,“要是她受刺激怎么办?”
燕廷枭目光看向花园里正在除草的江栩,嗓音低沉又暗藏一抹温柔,“不管发生什么事,我都会陪着她。”
如此,董玉华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,于是,带江栩去见江远山的章程就这么敲定了。
八月二号,那天恰好是江远山的生日,江栩提着之前花了五百块巨额现金买下的灰色西装礼盒袋,心情极好地坐在后座,董玉华今天病恹恹地,眼睛也有些红,大概昨晚没睡好,也或许一想到今天就彻夜难眠辗转反侧,脸上扑了粉也挡不住憔悴和沧桑。
一路上,江栩都在叽叽喳喳地控诉爸爸有多久没来看她了,这么算下来,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,从来没有这么久的,爸爸通常都是一个月都会来看她三四次的,从没出现过三四个月过去了,还没来看过她一回的现象。
路程较远,她在后座折腾了片刻就睡着了,燕廷枭把她揽在怀里,让她睡得舒服些,小丫头手里还死死攥着礼盒袋,那是准备送给江远山的生日礼物,她还写了一张生日贺卡,上面画了三个小人,右下角写着爸爸妈妈我爱你。
董玉华昨晚看过之后,一个人在房间里哭了很久。
这些江栩都不知道,她还沉浸在第二天就要见到爸爸的喜悦当中,连吃早餐时桌上那微妙的氛围都没注意到。
燕卫们和马超都做好了即将见到小巨人的准备,眼观鼻鼻观心地连半点存在感都没敢多刷,几乎吃完早餐就不见人影。
车子中午到达杨市郊区的墓园,江栩已经醒了有一会了,瞧着外面的景象有些奇怪地问,“这里是哪儿?”
董玉华坐在副驾驶没说话,只是目光看着窗外那一片地方。
车子终于停下,燕廷枭率先下车,冲她伸出手,“来,下来吧。”
江栩有些茫然地下了车,她目光所触皆是一块块墓碑和墓碑前放置的白菊,门口还有个老头看守,马超已经朝他递了盒烟。
那老头没想到还记得江栩,冲她说,“不用登记了,进去吧。”
江栩没听懂,只是跟在燕廷枭身后一步一步往里走,脚步声响彻在安静的地砖上,一声声钝钝的响声宛如敲在人的心尖上,在她的胸腔里沸腾出海啸。
她抗拒地不敢往里走,脚步迟疑,眼睛一抬,看见的是燕廷枭的背影,他今天没有戴帽子,一头白发很是扎眼,黑色西装齐整熨帖,他就那样头也不回地向前走,江栩恍惚觉得自己从前似乎看见过这一幕,可她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。
晃神的时间里,燕廷枭停了下来,身后马超递来一束白菊,他送了上去,随后轻轻拂开墓碑前的落叶。
江栩顺着他的动作,视线终于落到他停住的墓碑前。
她识字不多,最近刚把爸爸妈妈和燕廷枭的名字练到写出笔锋来,是以,刚看见墓碑,她就读出了上面那熟悉的三个字。
“江远山——”
她念完,有些茫然地看着董玉华问,“妈妈,爸爸的名字怎么在这里?爸爸人呢?”
董玉华眼眶发红,“你爸他,就在这里。”
江栩四下看了看,“没有啊,他在哪儿?”
“小栩,你听妈妈说,”董玉华眼泪落了下来,“你爸他……已经死了。”
江栩懵懂地问,“死了?”
她没有哭,似乎没有理解死这个含义,“是像蚊子和苍蝇那样死掉,再也不动弹了吗?爸爸也……像那样死了?”
“是的,不动了,不说话了,再也……不能和你说话了。”董玉华哽咽着道。
江栩怔怔站在那,她目光看向墓碑上的照片,爸爸在看她,她轻声喊,“爸爸?”
没人回答她。
她再次出声喊,“爸爸?”
有风吹来,将董玉华的哭声送到了耳边。
江栩茫然地环顾四周,终于明白,这里是死人的墓地,耳边的风声像谁的哭声,撕扯着喉咙发出的声音,难听又刺耳。
是谁在哭?
她捂住耳朵,蹲在地上。
鼻端闻到男人冷冽的气息,是枭爷,她睁开眼去看他,脑子里却忽然跃出一个画面——太平间里,她发了疯地喊着医生,指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让医生再检查一遍,她看见枭爷站在那里,他有力的臂膀揽着她。
也是和此刻一样,在她耳边说,“对不起……”